我们的传奇 1

前言

 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上,我的家乡就像一粒尘埃落定在苏鲁交界处。一条沂河蜿蜒流经几个县市,养育了两岸不知多少庄户人家。生我养我的村庄就坐落在离沂河东岸边不到二里地的地方。这个村子大都姓孙。只有两户姓徐。我家就是其中一户。我的爷爷是第一代在这里生活的人,虽然我们是外姓人,但我们没有被排斥。这里民风淳朴,人们互相尊重,宽厚包容,常年没有小偷小摸。男人们好面子,讲究礼尚往来,勤劳致富;女人们能隐忍,吃苦耐劳,都想把日子过好。一个村子里穷的富的,有势力的无势力的,在这样的熟人社会里互相平衡着,各自找着各自的位置,繁衍生息下来,谁又能知道谁更多一些呢?

沂河水静静的流淌,河水上涨时宽约几十丈,变瘦时,最窄处不过一米,胖时有宽广丰腴的大度,瘦时有轻盈飘逸的灵气。多少年来它就躺在那里,默默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世间生灵。三十多年前的沂河,水凉津津的,亮晶晶的,波光粼粼。小鱼儿在水里自由的穿梭,小孩子光着屁股蹑手蹑脚的捉着小鱼,小手伸进水里,小鱼儿“吱溜”就游走了,他们就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目标。捉了一阵子没有捉到小鱼,烦了,累了,他们就去沙滩上挖沙子,你撒我我撒你,追逐打闹。这些小孩子也像鱼儿一样是自由的,没有大人管着他们。到了吃饭的时候,岸上会传来大人叫他们回家的声音,他们就会磨磨蹭蹭的离开这里;河水边上的白沙细的像面粉,人躺着上面软软的,用手使劲插进去也不觉得疼。站在东岸放眼西望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,成片的绿色晃着人的眼睛。隔河千里远,东西两岸的人们要赶集走亲戚只能坐船,由撑船人接送他们。沂河东岸边耸起一堵连绵的天然红石崖,那里的红土像被火烧过了一样,老人们知道它的妙处,常用它们去腌咸蛋,做陶器。离红石崖不到五百米处矗立着一颗千年银杏树,相传是薛仁贵拴马的桩子。银杏树枝繁叶茂,在三四十米高的空中铺展开来,像一个巨型的伞盖荫护着这里的人们;它的虬枝裸露着,像巨龙的爪子一样深深抓着地面去汲取着养分;十个小伙子的胳膊连起来去环抱它的主干才刚刚能绕它一圈;它就是一颗神树,我们家乡人心目中的大神树。那时的人们遇到磨不开的事情,就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,手里提个小篮子,里面装着点心,月饼,那时的水果还是稀少的,基本没有人能买得起这些东西去奉送给神灵。他们步履蹒跚的来到这里,摆好贡品,跪下来,烧烧纸,祷祷告,祈求神树的保佑。来这里的多半是老奶奶,她们裹着小脚,头上包着头巾,穿着不是蓝色就是灰色的大襟褂子,满面尘灰烟火色,两鬓苍苍十指黑。在这里念叨完了就满怀信心的各回各的家了。

现在这棵银杏树被圈了起来,供人们观赏。美丽的沂河变的呜咽起来,清凉不见了,是被污染的黑水;细沙不见了,是深深陷进去就让你拔不出脚的淤泥;平静的河床不见了,是坑坑洼洼的漩涡;红石崖不见了,是混凝土涂上的硬壳;没有了自由的小鱼和孩子,因为深的不见底的漩涡会吞噬掉孩子,污水养不起小鱼;弯弯的月亮下面那弯弯的小船也不见了,河面上修起了大桥,河东河西家家盖起了小别墅。我自己的家也变了,没有了妈妈,没有了爷爷奶奶,我和妹妹、弟弟相继成家,各家的孩子们相继出生……生活是什么,我们要什么样的生活?我的爷爷奶奶这样过生活,我的爸爸妈妈那样过生活,我又这样过….到底我们该怎么过?

在我很小的时候,爷爷、奶奶常常会向我讲起他们的过去。有时候爷爷会捧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,带着老花眼镜,镜片雾蒙蒙的,有划痕,有一段时间,眼镜的一条腿断掉了,爷爷就仰着脸尽量不让眼镜掉下来;实在觉得这样不方便,爷爷就用搓好的细布条把眼镜拴好,然后在耳朵上绕几圈系上;奶奶坐着矮板凳,腿边放着针线筐,针线筐的边缘黑乎乎的,油亮亮的,一看就是有年头了。针线框里碎布头,碎线头,宽皮筋,没納完的鞋底,针锥子,…..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。下午三四点中的阳光也是晃晃忽忽、热热乎乎的。这时爷爷也不再看书了,奶奶依旧在纳着她的鞋底,我坐在旁边,什么也不做,问我爷爷、奶奶一个又一个问题。这些问题勾起了奶奶的回忆。奶奶开始讲起了过去,爷爷在旁边补充。他们的声音都不大,慢腾腾的,让我联想起稻田边的水车,慢慢吱吱的舀满水在转呀转。